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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周波，譯/觀察者網 楊晗軼】

東盟和美國于9月舉行的首次聯合軍事演習在政治上談不上敏感，在技術上也說不上尖端。它的地點選在泰國灣和南海無爭議的國際海域，美國海軍協助東盟國家海軍對預先部署的“可疑船只”進行搜查、核實以及緝捕。

這場演習真正的重要性在于平衡東盟去年10月和今年4月與中國聯合開展的兩場海上演習。在4月那場演習當中，東盟堅持以“東南亞國家”而不是“東盟”的名義參加，以此表示東盟在跟美國舉行聯合軍演之前只與中國進行過一場類似的聯合演習。

2018年10月中國首次與東盟舉行海上聯合軍事演習

這種謹小慎微的做法表面可笑，其實不然。東盟十國的戰略是以“東盟方式”與地區大國打交道，這種方式有時會降低其主導活動的質量：譬如東盟會議泛濫，有時甚至召開討論如何減少會議的會議；政治正確但令人過目即忘的宣言數不勝數；代表們發言時只是按照預先準備的講稿照本宣科，而不愿意進行實質性討論。

這個戰略的重點是避免摩擦。新加坡國立大學教授馬凱碩曾經將其比擬成螃蟹走路，前進兩步，后退一步，再向側面挪一步。不過從總體上看，它效果不錯。東盟不但沒有被地區大國夾在中間進退維谷，反而茁壯成長，甚至還能在地區安全架構中扮演主導者的角色。中國、美國、俄羅斯、印度、日本、韓國和澳大利亞等國家都認可東盟的“中心地位”。東盟主導了亞太地區多個機制，例如東亞峰會、東盟地區論壇、東盟10+3機制以及東盟防長擴大會。

然而，東盟的中心地位有點類似“皇帝的新衣”。地區大國之所以對其表示認可，是因為大國之間相互對立、彼此缺乏信任。如今，美國“自由開放的印太戰略”可能蓋過東盟的風頭，將其排擠到邊緣位置。美國的印太戰略強調大國競爭是地區最主要的特征，具體而言就是指美國和中國之間的競爭。

在這種對立競爭關系當中，東盟這個地區組織可能變得無足輕重。在歷時一年的反復討論后，東盟于近期提出了《東盟印太展望》，這反映出東盟欲重返舞臺中央的企圖。該文件的關鍵詞是“包容性”，當然，也少不了“東盟的中心地位”。

在今年的香格里拉對話會上，新加坡總理李顯龍表示，東南亞對大國博弈并不陌生。他還說，在當前中美對峙局面之下，小國應避免主動或被動選邊站隊。但我們必須要問的是：至少在軍事方面，誰更可能向東盟施壓，迫使其選邊站隊？事實是中國在全球范圍內沒有締結任何軍事同盟，而美國則相反，擁有包括菲律賓和泰國在內的許多軍事盟國。911恐怖襲擊事件發生之后，美國前總統小布什的那句名言回響至今：“你要么站在我們這邊，要么站在我們的對立面。”

如果中美競爭激化，華盛頓方面可能向新加坡、泰國、越南和菲律賓施壓，要求它們接受更多美國軍艦軍機常駐。美國防長馬克?埃思珀8月提出美軍希望在未來數月內在亞洲地區部署陸基中程導彈，反映出美國的戰略考量。但問題在于，在哪里部署？如果說那些有可能部署導彈的國家尚在仔細斟酌這番話，北京方面則已經發出明確警告，稱將毫不猶豫地對同意部署美國導彈的國家采取“反制措施”。

東盟能否“腳踏兩條船”還有待觀察。東盟現在夾在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與美國的印太戰略之間也同樣糾結：前者著眼于基礎設施建設，但是有戰略影響，而后者則似乎僅僅是個戰略構想，里面空空如也。部分東盟成員國已經在不同程度上接受了“一帶一路”倡議。仔細梳理《東盟印太展望》，字里行間能感受到除了采納“印太”這個詞匯以外，東盟仍與美國的印太戰略保持著安全距離，刻意強調包容性恰恰表明其無意遏制中國。

如果說平衡是一門微妙的藝術，那么保持平衡的關鍵就在于中立，或者更確切地說，在于不偏不倚。這件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在南海問題上就是如此。由于部分東盟國家也是南海聲索國，對它們而言，鼓動非聲索國反對中國的確是個誘人的想法。

從中國政府的視角出發，少數南海聲索國綁架整個東盟的風險不能排除。2015年，東盟前秘書長黎良明對《馬尼拉時報》表示，中國對南海基于“九段線”的主權聲索是非法的，并稱南海開發使局勢更加復雜化，妨礙了東盟內部發展。這番話在北京方面聽來不像是東盟秘書長的表態，倒更像是站在越南人立場上講的。

東盟如何對待美國在南海的航行自由行動，對其平衡術構成了另一番考驗。美國認為此類行動是在挑戰中國過度的海洋聲索，中國則將此類行動視為對其主權的蓄意挑釁。

盡管制定了《海空意外相遇行為準則》，去年中美軍艦仍然險些碰撞，兩艦距離不過40米。接下來可能發生什么？馬來西亞總理馬哈蒂爾?穆罕默德認為，如此多軍艦在其水域往來穿梭是件危險的事。他在接受《南華早報》采訪時提醒道：“一旦某天某人犯了某種錯誤，雙方就會大打出手，導致船只被擊沉，甚至可能爆發戰爭。”

中美對影響力的競逐是否會激化并演變成新的冷戰？這并非完全不可能，畢竟五角大樓已經為大國競爭（Great Power Competition）創造了新的縮寫詞“GPC”。

對那些希望評估中美關系現狀的人而言，東盟倒不失為一個便捷的判斷工具。如果大家仍然把東盟的“中心地位”掛在嘴邊，如果東盟仍然在交替與中國和美國舉行聯合演習，那就說明東盟目前還不必選邊站隊，也說明——謝天謝地，中美還沒有到最后攤牌的時候。

（觀察者網楊晗軼譯自9月27日新加坡《海峽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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