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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一”核災何以爆發?——戰后日本的核電體制研究
關鍵字: 日本核電核災戰后兩個戰略性的掩飾——原子能與安保
拋開“核武裝牌”的效果不談,原子能體制恰恰誕生于這個時期的核武裝大潮中。日本的核能力沿襲了《我國外交政策大綱》的主旨而生根發展。科學技術廳之下設立了反應堆核燃料開發事業團體,作為未來制造高純度钚的項目,旨在開發核廢料處理工廠與高速增殖爐的技術。為了將作為核武器搬運手段的火箭技術開發統合在國家戰略之下,在科學技術廳下又設立了宇宙開發事業團體。為了“保持制造核武器的技術及經濟潛力”不被識破,“核燃料循環”計劃也于這個時期提出。
藤田指出,這是為了把“钚開發”“作為能源政策的一部分向國內外進行宣傳”,而不使人以為這是在為制造核武器做準備。雖說如此,快中子增殖堆也是生產高純度钚的設備,如果連這也要偽裝的話,就有藏頭藏不住尾的感覺。
如此這般作為國家安全保障核心的原子能體制,穿著能源政策的外衣現身,形成了堅固的利益集團,稱霸于社會。然而這樣的邏輯若一旦成立,核電將不得不在現實中發揮給社會和產業供給商業能源的產業機能。為了“保持制造核武器的經濟及技術潛能”的原子能產業這一說法就難以說得過去了。就算是打消了“钚難道不是為了核彈頭嗎”這樣的“懷疑”,也不得不實現核燃料循環,所以在技術上無論多么不合理,都需要建設、運營快中子增殖堆。所保持的核能力也不得不整合為能源政策來進行解釋。
但事實上,若關閉核燃料循環這一“文殊菩薩”遲遲不動,燃料處理就無從順利運轉,也就沒有處理廢棄物的成型方案。原子能就這樣在作為民營產業都欠缺實現條件的情況下——原本就沒考慮善后這一點暴露了核電與軍事的共同點——不得不作為國策來推進。原子能也不得不繼續被曝光在各種回答不了也不能回答的質問之下。
于是對公民社會進行洗腦就成了原子能產業生存的條件。為了將這種不可能的事情做到底,就要讓多數市民相信“原子能清潔、安全、便宜,是不可或缺的能源”,必須提前封鎖質疑,不能給異議留任何機會。為此就產生了依據電源三法,用補助金收買核電站所建地區的社團,不惜重金收買媒體、專家、藝人、知識分子的必要性。作為地區壟斷企業,本來沒有必要做廣告的電力公司卻支付著天文數字的廣告費用,這一事實自311后東電停止了廣告費支出時才被媒體揭露出來。
這樣的宣傳不僅僅掩飾了核能發電對環境、人體的危害,真正想掩飾的是核能發電存在的理由這一秘密,換言之,核能發電并非單純作為能源產業而存在這一事實。這是碩大的戰略性掩飾。
這里還有必要關注一下另外一種戰略性掩飾。自民黨政權從1960年代開始到70年代一直有意識地在政策上從日本本土政治中抹去“安保”這一爭議點。
對于戰后政治來說,“日美安保”是核心的政治議題。1950年代,決定割讓沖繩的舊金山和約與確定美軍駐留的第一次安保條約的搭配簽訂,強行將國家輿論分成了兩派。舊金山議和意味著美國對日占領結束,那之后以砂川斗爭為始,反基地斗爭廣泛開展,日本出現了判定安保違憲的伊達判決,由此美國甚至要直接介入最高法院、企圖推翻這一判決。進而在1954年,日本出現了多數草根民眾行動起來的廢核運動。1959-1960年,日本出現了反對岸政權締結新安保條約,這也是戰后規模最大的政治斗爭,甚至激化到美國總統訪日被迫取消。無論對美國還是對于把與美國的一體化作為政治支柱的自民黨政府,將這一議題從全國政治中抹去是比什么都要好的上策。
為此,讓民心遠離安保政治是十分必要的。接替岸的池田勇人內閣為此打出“收入倍增計劃”,由“經濟成長”帶來的生活質量提高的美夢將民眾意識中的“安保”淡化了。
但從國內政治中消除安保的最有效方法則是將安保實體——美軍基地從本土轉移到沖繩。沖繩學者新崎盛暉指出,在1960年的安保改定與1972年的沖繩返還時,日本本土的美軍基地大幅縮小,而相應地,在沖繩的美軍基地的絕對面積及比例卻大幅擴大。在反抗運動蓬勃興起、新安保條約被沖擊的1960年代,本土的美軍基地減少到了原來面積的四分之一,但是在沖繩的美軍基地面積卻增加了兩倍。1960年代本土和沖繩的美軍基地面積基本相同,但從美軍同意返還基地以后的1969年開始,本土的美軍基地驟減。到74年,本土美軍基地與沖繩基地的比例達到了1:3。今天美軍基地的四分之三集中在僅占全國面積0.6%的沖繩,這種局面是伴隨著基地返還的過程而形成的。
由此,60年代中后期開始到70年代初,廣義上新左翼的政治斗爭被鎮壓并且從內部崩潰后,安保在本土的中央政治斗爭中不再是被追究的爭議點,但運動和斗爭并沒有被消滅。80年代面對美蘇新冷戰的激化,數量多且規模龐大的反核運動又廣泛開展起來。反基地斗爭也不屈不撓地持續著,組織起針對海灣戰爭時期向海外派兵、新日美防衛方針等讓日本參與戰爭的抗議行動。然而,在主流媒體那里,安保是不可觸碰的禁忌,一旦觸碰,則會被當作危險人物或過時人物被孤立。
“安保”被強行發配到沖繩,在日本本土幾乎不存在了。但是相反在被強加上基地負擔的沖繩,“安保”遭到了激烈的持續抵抗。從1995年美軍強奸少女案開始全島出現的抗議行動,到今天沖繩所展開的抵抗運動,都快速具備了直逼美國與大和民族兩重殖民地支配核心的性格。安保掩飾結構由此嵌入了深深的裂痕。
無論如何,這個時期在這兩個戰略性掩飾的守衛下,安保、沖繩、原子能這三種要素在強勢的美國霸權體制中被矛盾地統合到了國家安全保障的結構中,非核三原則(附加核密約)則起到了將這個危險結構與國內憲法體制進行勉強整合的紐帶作用。
這三要素的組合方法如下:美國依然將沖繩作為美國可自由使用的軍事殖民地,其管理全權委托給日本,因此免去美國的統治責任;日本則將沖繩作為國內殖民地,對沖繩負有(包含基地在內的)統治責任。這種組合的交換條件是,可以得到美國的戰略體制(核保護傘)“保護”的保證。并且,日本在其保護下,在強化作為美軍戰略羽翼之一的自衛隊的同時,在核能體制堡壘之下可以保持獨立的核武裝技術、經濟基礎,并且可以繼續強化這方面能力。這種結構作為日本國家“安全保障”的結構,在沖繩復歸時被確立下來。而讓人吃驚的是,其中的主體內容持續到了今日。
- 原標題:“三·一一”核災何以爆發?——戰后日本的核電體制研究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 責任編輯:吳立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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