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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銘:當我們談城市化時,陷入多少認知誤區(qū)
關鍵字:【2019年4月8日,國家發(fā)改委公示《2019年新型城鎮(zhèn)化建設重點任務》(以下簡稱《任務》)。
全面取消或放寬大城市落戶限制,首提“收縮型城市”,允許都市圈內城鄉(xiāng)建設用地節(jié)余指標跨地區(qū)調劑,改進人口統(tǒng)計方法,推進成渝、邊疆城市群發(fā)展……今年的這份新型城鎮(zhèn)化建設重點任務釋出的一大波重磅消息,令外界感到“耳目一新”,但同時也伴隨了疑惑矛盾。
如何理解放寬落戶與疏解超大特大城市非核心功能?收縮型城市與中小城市發(fā)展是什么關系?中西部城市、人口流出地區(qū)與沿海大城市、人口流入地如何平衡?城市化發(fā)展與鄉(xiāng)村振興是否存在矛盾?
觀察者網就《2019年新型城鎮(zhèn)化建設重點任務》與中國城鄉(xiāng)建設等問題采訪上海交通大學經濟特聘教授陸銘,以下為采訪全文?!?
觀察者網: 《2019年新型城鎮(zhèn)化建設重點任務》中第一條便提出要放寬落戶政策,尤其是超大特大城市增加落戶規(guī)模,但過去還提倡控制特大城市人口規(guī)模,兩者關系該如何理解?
陸銘:我認為這次的指導意見反映出社會各界和決策層逐漸認識到,在經濟發(fā)展規(guī)律下大城市規(guī)模有一個不斷擴張的過程,而大量流動人口去大城市就業(yè),實際上是經濟規(guī)律使然。
如果能讓外來流動人口進入大城市后獲得穩(wěn)定的就業(yè)和居住,逐漸轉化為本地市民、擁有當地戶籍,這是符合經濟發(fā)展規(guī)律的,也能夠促進城市發(fā)展,并且對于提高流動人口自身的各方面福利是有好處的,它是一個多贏方向,所以我覺得這個反映出決策層的一些變化。
但與此同時,短期內還面臨著一個矛盾,就是長期以來由于大城市里的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供給不足,如果立即將大城市內的大量外來人口變?yōu)楸镜厝丝?,可能會出現嚴重的公共服務和基礎設施供給不足問題。所以從這個意義上,我可以理解在大的調子上依舊沒有完全放棄之前所講的嚴格控制超大城市人口,但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另外,我覺得社會各界有一個根深蒂固的誤解,就是仍然把目前城市中出現的很多問題,比如高房價、交通擁堵、環(huán)境污染等,簡單地和人口總量掛鉤,還有一種則認為城市的承載力是有限的。其實這些觀點都經不起仔細推敲,城市病跟人口的多少沒有特別強的關系,城市的承載力也可以通過管理和技術的改變對供給方進行改善。如果這些思想認識不徹底糾正,那就仍存在動用行政管制力量來控制人口的意識。
觀察者網:《任務》中的一些具體措施,比如允許租賃房屋的常住人口在城市公共戶口落戶,會帶來哪些重要影響?特別是此前全國很多城市出臺限購政策,放寬落戶是否會再次刺激樓市?
陸銘:如果讓租住住房的外來人口也能在落戶方面不受歧視,對外來人口、特別是在買房上受到制約的人——目前政策仍有一些針對外地人買房的制約——以及對收入不是很高的群體而言,能夠獲得市民的身份和平等的公共服務待遇具有重大意義。
至于對樓市的影響,由于這個提問是放在整個住房政策里面的,所以可以這么解釋:允許租房的人落戶,本身就是在取消買房和租房的差別,而且這一人群通常收入水平不會太高,僅就此而言,對樓市沒有太大的直接影響。但是,如果這個政策改變了大家對未來居住地的選擇,比如說人們覺得以后有希望在一些大城市、超大城市落戶,人口會進一步往這邊來,那么從這個角度來講,對拉升樓市是有作用的。
但房價永遠是需求和供給兩方面作用的影響,上面講的只是需求方的影響,如果在供給方增加供應的話,也可以在趨勢上穩(wěn)住房價。
觀察者網:《任務》中提出吸引各類城市人才返鄉(xiāng)下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國家近年來也一直鼓勵,那么一方面放寬落戶,另一方面鼓勵人才深入農村基層,這兩者是否矛盾?特別是一方面畢業(yè)生、中青年就業(yè)人員落戶難(尤其京滬),另一方面部分農民或農民工的進城落戶意愿不高,您如何看待?
陸銘:可以這樣來理解上述兩個政策導向。第一,建立在個人選擇的意愿基礎上;第二,應該把人口流動方向跟地方發(fā)展經濟的比較優(yōu)勢結合在一起。如果有了這兩個前提,那么針對那些選擇到城市就業(yè)居住的人口,應在制度上加快他們在城市落戶、安居樂業(yè)的政策改革。但一部分人覺得回到老家是他的選擇,而且回到老家做的事情符合當地比較優(yōu)勢,那么政府提供一些必要的扶持,比如資金、技術、制度,我覺得也是對的。
除此之外,以下兩種現象都是有問題的。第一是在進城方面,現實中仍然存在著一些“被進城”情況,比如地方政府把農民集中居住,讓他們市民化,但其實農民本身并沒有擺脫農業(yè)和農村,這就不是一個好事。第二,要是鼓勵一部分人回到農村,但從事的產業(yè)并沒有長期可持續(xù)性,也跟當地經濟發(fā)展的比較優(yōu)勢不吻合,那么這是不可持續(xù)的,不是好事。所以,本質問題不是進城還是回老家,而是說是否和當地經濟發(fā)展的比較優(yōu)勢相吻合,同時基于個人的自愿選擇。
觀察者網: 《任務》中提到“改進城市人口統(tǒng)計”,過去城市人口統(tǒng)計特征大致如何?現在提出將逐年統(tǒng)計發(fā)布各城市行政區(qū)常住人口、戶籍人口等,會帶來什么影響?背后可能會有什么考慮?
陸銘:我們國家城市人口統(tǒng)計,一直有常住人口和戶籍人口的區(qū)別。在對外公開數據時,很多城市往往公開的是戶籍人口,而不是常住人口。這里面就存在一些問題,對于人口流入地來講,人口規(guī)模是低估的,而對于人口流出地來講,可能戶籍人口數據就高估了。
但是,這就會影響國家在城市層面的公共服務和基礎設施的配套。從傳統(tǒng)習慣來講,很多地方還是按照戶籍人口來考慮整體公共服務和基礎設施的提供,如此一來,現實生活中就會出現很多矛盾。甚至在一些人口已經實際減少的地區(qū),公共服務的投資也并沒有縮減。不僅如此,還可能在政府錯誤的政績觀之下追求城市擴張,結果導致很多無效投資。
所以,未來按常住人口統(tǒng)計,逐漸形成慣例,并將常住人口中的非戶籍人口和本地戶籍人口之間的公共服務、社會保障等待遇差別逐漸消除掉,是中國接下來發(fā)展的大勢所趨。
中西部省份在全國土地供應中所占的份額
觀察者網:《任務》提到深化“人地錢掛鉤”配套措施,包括中央和省級財政轉移支付時考慮落戶較多地區(qū)以及建設用地規(guī)模增加或轉移等,這個政策其實在2016年政府報告中已經提出,您對這一政策的落實和趨勢影響有何解讀?您過去在著作中也一直關注沿海特大城市與中西部地區(qū)的財政轉移和建設用地指標,特別是“在集聚中走向平衡”這一概念,能否簡單結合談談。
陸銘:關于這個問題,我們不妨先從“在集聚中走向平衡”這個概念說起。通常社會各界包括社會公眾和政策制定者在內,對平衡發(fā)展的理解是有很大誤區(qū)的。
我們傳統(tǒng)上理解的平衡發(fā)展,其實是指人口和資源的均勻分布,說的具體一點,就是哪里都要搞點工業(yè);而且在地方政府比較強調本地經濟增長和稅收增長的前提之下,這種觀念實際上是被強化了。但事實上,真正有意義的平衡發(fā)展是人均GDP、人均收入和生活質量的均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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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朱敏潔
- 最后更新: 2019-04-11 10:4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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